。抚恤金…信…难道母亲也藏了什么?给谁的信?给他的?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没有,什么都没有。卡车座位旁?他根本毫无印象。
“座位旁边?” 老周皱着眉回忆,“没注意啊…老陈,你看见没?” 他扭头问陈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黑暗的角落。刘大奎的目光尤其锐利。
陈默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能感觉到刘大奎那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撒谎。你心里有鬼。
“没…没看到吗?” 小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失望和委屈让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那是妈妈…妈妈最后…呜…”
她的哭声在狭小、霉味弥漫的房间里回荡,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老周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刘大奎依旧沉默地堵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小雅抽噎着,手伸进怀里紧紧抱着的帆布书包里摸索着。陈默的神经再次绷紧,右手下意识地又往枕头下探去,尽管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死死盯着女孩的手,仿佛她会掏出一把枪或者一张通缉令。
然而,小雅掏出来的,只是一个同样湿透了的、用作业本纸折成的方块——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边缘被雨水泡得更加软烂。
“叔叔…” 她抽噎着,鼓起莫大的勇气,朝着陈默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挪近。她的小脸惨白,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依旧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她走到距离陈默床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不敢再靠近,伸出那只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的小手,将那个湿透的纸方块递向黑暗中那个让她害怕的身影。
“这个…这个给你…”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却努力说得清晰,“我…我重新写的…刚才那个…被雨弄坏了…我…我答应过妈妈…要谢谢好心人…”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涌了上来,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着陈默阴影中的轮廓,“妈妈说…再凶的人…帮了忙…也是好人…叔叔…谢谢你送我回家…这个…给你…平安…”
“好人”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心上!他蜷缩在阴影里的身体猛地一震!昨夜母亲最后那悲悯绝望的眼神,与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冻得发抖却固执地向他递出“平安”纸条的女孩的身影,在血腥的记忆碎片中轰然重叠!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荒谬感和罪恶感,如同汹涌的泥石流,瞬间冲垮了他内心摇摇欲坠的堤坝!他算哪门子好人?!他手上沾着至亲的血!他连畜生都不如!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递过来的、冻得通红的小手,还有那个湿漉漉的、承载着孩子天真谢意和“平安”祈愿的纸方块。胃里翻江倒海,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味和房间的霉味,一股脑地涌上喉咙。他想吐!想咆哮!想把眼前这一切连同自己一起彻底毁灭!
堵在门口的刘大奎,那双一直锐利审视的眼睛,在听到小雅那句“再凶的人…帮了忙…也是好人”时,微微眯了一下。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刻。他粗糙的手指停止了捻动,目光在哭得发抖的小雅和黑暗中那个如同受伤困兽般剧烈喘息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那锐利如刀的审视似乎融化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松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堵在门口、如同山岳般充满压迫感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旁边挪动了半步,让开了门口更多的空间。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老周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小雅的头:“傻丫头,别哭了。东西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今晚别走了,就在这凑合一宿,明早叔送你回去找你妈。” 他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沉默如山的刘大奎,又看了看黑暗中那个剧烈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或崩溃的身影,语气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粗糙的调和,“老刘,给丫头弄个地方?挤挤?”
刘大奎的目光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陈默,那眼神里有审视,有疑虑,但似乎也有了一丝别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他沉默了几秒,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算是应允。他不再堵门,转身走向走廊深处,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离开,稍微流动了一丝。但那沉重的、混合着绝望、罪疚、一丝微弱暖意和巨大不安的阴云,依旧死死地笼罩着这方寸之地。小雅还举着那个湿透的纸方块,固执地对着陈默的方向。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床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内心冲突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纸方块,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窗外,雨点依旧密集地敲打着锈死的窗棂,发出永无止境的、如同拷问般的声响。黑暗中,他似乎真的听到了铁锈在雨水浸泡下缓慢剥落的细微声响,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如同他内心深处,某些坚硬、冰冷、被血锈包裹的东西,正在这绝望的雨夜中,被一种更陌生、更让他恐惧的力量,缓慢地、无可阻挡地侵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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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锈蚀的窗(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