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柳珽英姿飒爽的远去，怏怏回转。
还没回到榕树门里，忽听旁边充当临时护卫的军户道：“秀才，我愿上阵，为提督厮杀！”
顾桐吓一跳，扭头看，见到一张诚挚淳朴的脸。似乎没被上位人物这么近打量过，神情有些紧张，嗫嚅道：“我是军户李现，编入铁匠队了。这次是被挑出来去广东佛山，帮着采买铁匠坊事宜的。”
一拍脑袋，顾桐笑道：“是了！提督时间紧，你们这些匠人便随我一同先过来了……早知道靠近梧州时，另派一条船，让你们去佛山看看人家铁器坊的架势，也比在这里浪费时间跟着我瞎转悠强！”
李现的语气恭敬但坚定：“我一家人都得秀才恩典，现今有一口饱饭吃，二小子还选进了师范班，说是将来能做小先生，教人扫盲。如今提督需要人上战场，吾愿往。”
临时随从们纷纷道“愿为提督上阵杀蛮”。
顾桐眼眶一热。
突然想起不知哪里看来一个观点：“中国人民是天下最伟大的人民。我们从来不为虚无缥缈的信仰或鼓动去送死，我们只抓住眼前看得见的实际利益。但谁要来侵犯，我们就会为捍卫自己的生活，跟敌人死拼到底。”
这些军户不过是吃了一个多月的饱饭，还是在付出劳力、听话操练的前提下，吃口饭而已，居然就甘愿用上阵拼命来报恩……顾桐突然觉得，肩头的责任变得更沉重，也更庄严灼热了。
顾桐镇定一下心神，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们都是挑出来的铁匠啊，都是人才。太平的未来还要靠你们，哪里舍得你们上战场？”
这是一句大实话：技术人才，哪怕是需要培训的未来技术人才，当然要好好保护。
这些淳朴的汉子都各个感动得泪流满面，决心效死。
回到提督临时驻节的驿站，顾桐还满脑子急茬：七十多位道士要挑选出会基本武术的，这个可以请沈钧负责。但本来要安排龙虎山来的都头叶凡操练这些道爷的队列，但好像他跟着柳珽挑兵去了。铁匠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就应该个不会武艺的道士一起，早早送佛山去，今天就安排船……
想的事太多，顾桐到了师父的书房就往里冲，差点跟听见脚步声盈盈出门的欧阳珏撞个正着。
欧阳珏低声惊呼，看清了人，便随口寒暄道：“桐师兄送行回来了？”
言行都还能维持住常态，日常总挂在嘴角的盈盈浅笑却不见，可见欧阳必进面对的困境，让小姑娘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顾桐笑道：“师父在书房做甚么？……方便说话吗？”
轻轻“嘘”一声，欧阳珏比划了一个“我有事找你”的手势，口中依旧柔声道：“柳师兄与桐师兄都挺身而出为师分忧，这两天阿父好些了。这不，在画机械图纸顽。”
听见自家师父、神一样的天才机械工程师在画图纸，顾桐甚至连安慰师妹都顾不上了，脚下恨不得安上滚轮，直接往里遛跶，忙着探问：“这是什么的图纸？”
欧阳必进见徒弟急吼吼冲进来，两眼几乎放光地盯着图纸，心底颇有知己之感，口中轻松道：“你非要那榨蔗汁机要接水力，说产量惊人，畜力只是补充，滔滔江水之力才敷使用。征剿诸事都你们忙，我不像在梧州还有衙门的事，便抽空绘出图纸。”
看着密密麻麻的图纸，居然有着精巧的多齿轮结构，带着文科僧无法直视的智慧之光。这才是天才机械师的实力！随便翻翻古书就弄出人力耕地机，五百年之后还被现代耕地机照抄结构……
顾桐喜道：“妙呀！……待找到合适强度的钢铁，便可制造。”
虽然不知道妙在哪里，咳咳。
这夸赞太轻飘飘，欧阳必进略微有些不过瘾，状似不经意地介绍机器功能，强调了精巧的齿轮组设计，能起到变速效果。辊子压榨分三次，能最大限度榨取甘蔗汁、留下干渣……种种超越时代的功能，当然都是在听了顾桐描述“应该达到什么效果”的基础上弄出来的。
本来，研发如果有了确定的方向，就会效率不止一倍。
见欧阳必进把设计机械当成休息甚至享受的样子，顾桐心一动，问道：“不知这耕地机弄好之后，师父还有没有空，看看球磨是不是可以弄出水力的来？”
中文的优点是“望文生义”，基本看见名字，就能猜出大致是什么东西。但“球磨”这个名字，还是让欧阳必进呆了一下，无法想象呐。只好问道：“这是甚么东西，要来磨什么？”
顾桐努力说明之。
古人就知道利用石灰石和火山灰混合磨细，是接近现代水泥的上好建筑材料。但火山灰不常有，故而只好人工烧制类似火山灰的东西，模糊记得某穿越小说中提及，用石灰石跟黏土烧出熟料，加适量石膏磨制成细粉，去除最常见不怕水的硅酸盐水泥。好像熟料中需要添加少量矿料调整铁硅铝，顾桐对其中深刻的原理一无所知，只模糊记得好像是添加铁矿粉、河沙、烧铁的矿渣等。加多少、怎么烧……这些就只能期待李柏和他带领的团队去折腾啦。
欧阳必进听到顾桐形容的种种水泥性能，到底是主持过水利工程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若此物真烧制成，岂非绝佳修堤坝之物？”
顾桐挠头：“我原来想的是修码头……如果没有水泥，就只能付出几十倍的代价，用石头修码头了。不然，将来装卸机器、将来大规模运糖，普通夯土码头肯定不够用啊。”
激动地起身踱步，欧阳必进感慨道：“苦恨这些蝇营狗苟纷争，耽误多少真正要事！……若这水泥能少成功，价钱肯定比石料合算，实乃改天换地之神器！为国为民有功，大功！”
（注1：真正修缮恢复通行是九年后的嘉靖乙卯年，总阃周于德负责的。）
124.第三七章：一览众山小[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