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解邵懿成的难过,但看着邵懿成颓然泄气的样子,他却是能感觉到自己的难过的。
“邵哥哥……”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扒在他的腿上,蹭在他的脚边,然后默不作声地看着。看着邵懿成的时候,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大概是听到了他吸溜鼻子的声音,邵懿成低头将目光移向了他。
四目相对的时候,廖若看着邵懿成双目无神的样子,心里的钝痛更明显了,像有个大锤子在敲击着他的硬壳一般。
纵使他的心是冷的、硬的、封闭着的、被包裹着的,在这一下一下的冲击之下,也开始簌簌地掉下碎屑来。
邵懿成朝着他伸出手来,他急忙攀了上去,让邵懿成将他放在了腿上,好靠得更近一些。
“邵哥哥……”他想伸手去抱住邵懿成,但无奈被揽在怀里的时候,是背靠着邵懿成的姿势,没法转过身去,所以他只能更往邵懿成的怀里缩了缩。感觉到了邵懿成的体温之后,他便能安心一点。
“陛下,您知道您的命有多金贵吗?”邵懿成的声音轻轻地响在他的耳畔,与平日爽快利落的声音不同,他的声音有些混沌,有些绵长。而与声音一同飘来的,还有随着呼吸起伏的浓重的酒气。
“不……不知道……”廖若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楚每一件商品的价格,却不知道他们的价值,更不知道该如何计算自己的生命有几斤几两。
大概是因为喝醉了,邵懿成说话的语气失去了平日的耐心与恭敬,变得急躁了起来,语调也比平常说话的时候,更多了些波澜起伏。
“此次事件牵连受审的士兵足有两个营,近千余人,除了少数高阶将领得以轻判之外,其余的士兵几乎全部被斩首或者流放,而他们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哀伤。
“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多大的罪名啊……没有人能担当得起。因为他们冒犯了您,所以不管有何种苦衷,何种缘由,都应当被处死。”
“除此之外,那些所谓的没有交够税银的永定十三州的百姓,也会面临更重的罚金和徭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有些沙哑,但一字一句却是清晰而流畅的,似乎是想让他能够听得懂。
“您的命,比他们的,可要贵重得多了。”
这就是他的生命的价值吗?更确切地说是现在所依附的这个身体和这个身份的价值吗?廖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小的,白白的手掌。
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的命可以抵得上万人的性命,而触犯他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
那些拦在他的帝撵的出城道路上的散兵,怨恨他,咒骂他,一步步地朝他逼近过来,试图掀翻他的撵车,甚至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所以就应该被除掉。
如果不除掉,那么他们就会像一个个心存不满的,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尽管他们的理由是充分的,也是弱势的,但对于他来说,就是潜在的威胁。
现在邵懿成的自查与大理寺的严格执法,为他除掉了这些潜在的威胁,难道不好吗?
但邵懿成对他说的这一番话,似乎是有些后悔了,甚至想找他算账。
是在责怪我吗?是说那些人是因为我而死的吗?
不,不是我的错。廖若觉得困惑。
是因为他们出现在了我即将去视察的路上,反对我,而我作为一个皇帝,自然应当去平息那些质疑的声音。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而那些人也只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们只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罢了。
“他们……”廖若想找个委婉的词汇,却发现在装了这么久的小孩子之后,他的语言系统似乎变得有些贫乏了,只能直截了当地说,“他们该死。”
语毕,他能听到邵懿成深吸了一口气,是压抑得到了释放,也是一种怅然,“您真的这样想吗?”
那语气是哽咽的,十分哀伤。
廖若不做声了。因为他能感觉到邵懿成在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哀伤更胜愤怒。那种情绪从邵懿成哽咽的语气传来,从身体的颤抖传来,从一点一滴的触碰传来。
如果先前的回答会使得邵懿成难过的话,便应该换一种说法,换一种态度。
上一世中廖若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与委曲求全。他会赞同,会服从,会讨好,会伪装,将自己变成别人喜欢并且希望的样子。
到了这一世中,面对着邵懿成,他原本以为他可以不用装了,可以坦荡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却发现真实就像直刺人心的利剑。
他的真实,大概是邵懿成无法接受的。
他与邵懿成之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一样,抑或那个东西本来便是存在的,只是现在愈发清晰地能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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