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导的角度来看，今天的布景，无非就是与甲方提前接触。如果甲方来的是个花架子，那就随便糊弄一番，大家伙儿也就高高兴兴收工了。偏偏碰到我，看起来是个小姑娘，挑起毛病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专业事，专业做，既然碰到了高要求的人，胡导也没理由再找托词。
等其余道具到来的过程中，胡导放其余人去吃盒饭。我坐在监视器位置旁边，对着电脑处理邵佳敏交给我的其他工作。互联网行业“黑话”繁多，我打了个哈欠，耐着性子一条条回复。
胡导给我拿了份盒饭，我接过，锁了电脑屏幕后，把鼠标放在了一边。
“你们干互联网的，尤其是宝莱的人，像你这样，说人话的不多。”胡导粗暴地把一次性筷子分开，通过彼此摩擦去除了木刺：“我有回坐地铁，听到两个哥们聊天，一个哥们说‘好惨，我今天早上挤地铁没有找到抓手，另一个哥们安慰他‘那你应该把手举高高啊，上面有闭环。我琢磨着这俩人实在是熟悉，我认真一看，可不嘛，哥俩儿都挂着你们宝莱的工牌呢。”
我听完不禁哈哈大笑，胡导不愧是我在宝莱广告商供应后台大浪淘沙选出来的人，不仅有丰富的拍摄经验，还接过不少宝莱的案子，对宝莱的要求也就好理解许多，可以节省许多沟通成本。
胡导对宝莱又吐不完的槽：“我反正特别懂你们，本来要说‘链条和路径，但是，‘链条感觉听起来太低级了，不够高大上，所以就要说‘链路。‘在网上卖，看起来不够专业，必须要说‘抓住流量风口，布局线上新零售。‘到处投广告，一定要改成‘全链路深度营销，矩阵式打法。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一天天的，累不累啊。”
我反过来揶揄胡导：“胡哥，做哪一行没自己的行话啊。入乡还得随俗呢。您这也算是一只脚迈入了互联网，进入高速发展的时代了。”
“时岚，其实我今天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这个人啊，难糊弄。”胡导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平底鞋，大背包，扎马尾，短指甲，一看就是干实事的人。就是比普通女孩还漂亮了点，怎么看都像是上山下乡的大学生。”
我心中暗喜。来片场之前，我特地把指甲剪短了，还换上了轻便的鞋子与衣服，为的就是在片场里工作方便。可是，换做平日里，我都是需精致打扮一番，才觉得自己适合坐在美妆行业的工位上。
其实，在美妆行业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大家刚来时，每个人的衣服都是精挑细选，波浪卷发均出自昂贵的戴森吹风机，粉底价格不低于三百元，眉毛根根分明，怎么看都是要走秀的场景，处处显示着大上海梧桐树下的都市丽人的特点。可是，过不了几天，互联网女工们就开始放纵自己。头发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有点分叉也懒得剪掉，为了让痘痘更早消失，放弃化妆的大有人在，连防晒霜都不见得记得抹一下。优衣库和zara比肩宝莱发的文化衫，成为最常见的服装，黑眼圈眼袋也不遮了，保温杯里不是枸杞就是菊花，随时随地在老板的耳边大声播报：我来打工了，我工作很饱和。
行为艺术，在任何时代，都格外奏效。
胡导与我闲聊了一会儿，拿道具的兄弟到来后，我们放下了盒饭，撸起袖子继续干活。
等我们把所有的细节都确认好后，夜幕已经降临，本就是郊区地界，温度都要比市区低个三度，显得更为寒冷。我看着外面摇曳的树，对胡导说了句“那咱们今天先这样吧，大家都辛苦了”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些重要器材需要在明日的拍摄地点使用，胡导差遣着其他人拆解着器材，走到外面去抽烟解乏。我想着手头还有几封邮件没回，在桌椅都被搬到角落的情况下，干脆在原地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打算工作完再与胡导他们一同离开。
我在一片嘈杂声中回复着邮件，安姐给我打了电话。
“时岚，怎么还没回来啊，都晚上九点了。”安姐问。
“嗯嗯，差不多了，我等会儿就打车回来。”我夹着手机贴着耳朵，手指还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
“你还在片场啊？那等你打车回来，不都得晚上十一点了。”安姐感叹着。
我笑了笑：“哎哟，没事，我到时候直接回家就好了，回去我就好好睡觉，放心哈。”
“我是放心你，就是有个熬鹰人不太放心你。郑以牧在我旁边呢，他说他一直给你发消息，你都没理他。”安姐说。
“啊？我没看消息呢。我看看啊。”我把对话框打开，这才发现宝莱熬鹰人郑以牧在3c行业无聊的时间里，给我发了三十五条信息。其中不乏“在干嘛”“嗨”“美女”这种毫无营养的问候语。
安姐打了个哈欠：“行，这下找到人了，你们俩自己聊吧，我先下班了。”
安姐挂断了我的电话后，没几秒，郑以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为了方便工作，我直接开了外放，将手机放在了一旁。
“时岚小朋友，你真是个工作狂。”郑以牧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怨。
“郑以牧，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点开邵佳敏发给我的邮件，里面提到了明日得更改年货节活动的目标，让我做好配合，不禁皱了皱眉。这互联网节奏，真是一天一变。
郑以牧压低了声音问我：“时岚小朋友，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内容吗？”
“还行吧。给我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管是杂草还是玫瑰，怎么都得先活下来。”我回答。
“等下我来找你吧，我有办法救你出来。”郑以牧神秘兮兮地说。
“拜托，我又不是在地牢里。别担心我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笑着催促着郑以牧挂电话：“好啦，多谢你的问候，快回去熬鹰吧，小心万厉锋找你麻烦。”
我话音刚落，只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小心”，回头一看，一个大灯架直直地向我砸了过来。
完全来不及躲闪，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电脑，随着“砰”的一声，我感觉有一股暖流从我的额角滑落。
是血。
胡导应声赶来，惊慌失措地问：“咋的啦！”
几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拿稳，没想到她会在这。”
“丫的！你们还傻站在这里干嘛！快送医院啊！”胡导让人把我扶了起来，我用纸巾按住额头，很快，纸巾就被鲜血浸红了。
“电脑和手机也拿上，塞到她包里去。”胡导指挥着一个人，我连忙挥了挥手。
“时岚，怎么啦？”胡导靠近我，一连焦虑。
我指了指电脑：“先ctrl加s，保存一下我的文档。”<
第八章 额角勋章（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