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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街。
      “施兄,我从城外集市给你捎了些吃食,趁这会儿人少,赶紧吃几口。”
      大中午,宁邵捧着“叶子”匆匆从外面回来,他走得快,手里的东西都还冒热气。
      一屁股坐到摊子后面,衣袍被风掠起,掀起一股说不上的香味:“哎,你是不知道那摊子有多挤,我可是等了半天才抢到的,给——”
      说着将大叶子朝身边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一递,因为动作大,几滴汤水不留神从叶子的缝隙里流出来,滴到陈旧的桌木上。
      施傅兴正在看一本书籍,是学院夫子借给他的当代名儒谢士道的珍本。里面文字晦涩难懂,但他却是看的津津有味,甚至几次下来基本能够背诵。
      一个不察,扑面而来的辛辣味道呛得他眉头紧皱,只觉得脸像着了火般。往后退了退,抬起头时眼圈有些发红:“宁兄?”
      随即看到罪魁祸首——一团冒着“火气”的绿叶,施傅兴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努力压抑住怒气:“这是什么?”
      宁邵嘿嘿一笑,粗神经地没有察觉到问题,他不说,反而热情地将桌子上的纸笔收起来,解开叶子,露出底下包裹着的庐山真面目——一个个圆不溜秋的小玩意。
      “施兄可知这是何物?”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宁邵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还能是什么,施傅兴面色不善,他随意看过去,心中懊恼因为钱财答应和宁邵摆文坛摊,只是在目光接触到桌子上的东西停顿下来,接着越看,施傅兴的眉就皱的越紧,最后仿佛要夹死树上吵闹的知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
      “没错,是田螺!哎——先别嫌弃,卖东西的小娘子说在她们家乡,炒田螺是一道贵菜!”
      宁邵伸出胳膊做环抱状把食物护起来,害怕被扔掉:“一包六文钱呢,而且我看摊子前有很多人,如果不好吃,怎么会有人买?”
      施傅兴冷哼,丝毫没有被说服,之前他忙着看书,便让宁邵帮忙带点儿吃食,谁知道对方居然给自己带鸡鸭吃的田螺?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亲自走一趟!
      “亏宁兄是读书人,不过妇人的片面之词就轻易相信,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宁兄怕是早被人欺骗!”
      “啊?不会吧?”宁邵一脸惊讶,随即弱弱道,“那小娘子看着……挺,挺好的。”
      “挺好?”施傅兴嗤笑出声,更加认定宁邵被人骗的团团转,心中已然勾勒出一个狐狸精般狡猾的女子,“只凭一面就能让宁兄痴心暗许,确实担得起‘挺好‘二字。”
      “并非如此,施兄误会了!”
      施傅兴语气里的嘲讽,宁邵哪里会听不出?只觉得面皮火烧火燎,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为陌生小娘子感到不平:“实际上我并未看到摊子老板的长相,究其穿着打扮尚未出阁,施兄切勿再说这些话,污了小娘子的清白。”
      动作间难免有些焦急。
      “呵。”
      这次施傅兴连话都不想说,黑着脸数出六文钱给宁邵,然后带着自己那包炒田螺找了个地方坐下吃饭。
      夏风吹过,带着闷热和躁动,宁邵望着施傅兴冷酷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他明白施兄是为自己着想,只是有些遗憾,小娘子是真的挺好啊……如果施兄知道那个小娘子的身形和声音都像极了远在荷花村的邬娘子,不知道会不会相信一点儿……
      “阿嚏!”
      远在城外的邬颜突然觉得鼻子发痒,下一秒回过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咋了?”
      集市上炒田螺生意进行的如火如荼,一个中午,在摊子上忙活的施母笑容就没有停过。此刻听到动静回过头,见三媳妇“弱柳扶风”的样子,小胳膊小腰掐一把就断,赶紧嫌弃地大手一挥:“上边待着去,别站这里给老娘添乱!”
      好吧,老太婆去县学给施三郎送东西,人没见到,回来瞅见摊子前排了一条长长的“人龙”,哪里还愿意帮林氏哄孩子?毕竟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哼哼,她就说,老三家做的东西这么好吃,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这样想的时候,早就忘了自己之前和林氏一起嫌弃田螺的事情。
      “谢谢娘,媳妇先坐一会儿,等下再来帮你。”
      邬颜正好累得浑身难受,就算刚才施母不说她也会主动提起。颤颤巍巍走到阴凉地,几个小孩积极地给她清理出一块大石头:“三嫂,快来这里坐!”
      真是一群小天使啊。
      石头冰凉,邬颜坐下后立刻感觉身上的热气消散了些许,她摘掉草帽,额前的鬓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像蜿蜒的树枝,妩媚又动人。
      “哇……”
      小荷花看呆了,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喏出声:“三婶真好看。”
      不止是她,那些怀着其他心思来摊前买田螺的人,也被一瞬间晃了眼。
      “噗,嘴真甜。”邬颜忍不住笑出声。她原本觉得施三郎穷,自己可以做点吃食出来卖,现在体会到小商贩的辛苦,顿时撂挑子,不想干了。
      娇嫩的指腹红通通的,是用力握勺子的后果,邬颜伸出手指,轻轻吹了吹。心想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当个官太太,大不了把方子交给施母,每个月拿点儿分红。
      休息了半个时辰,邬颜去替换下施母,到底是知天命的年纪,施母这会儿同样累的不行:“老三家的,我看人少了点,那个辣的还剩半桶,能卖出去吗?”
      日头偏移,施母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搁在以往,周氏和林氏听到后肯定心里不得劲,但因为邬颜的田螺卖的好,连带着在旁边的她们生意也比其他人好,这时候也忍不住问:“三弟妹有什么好办法?”
      林氏嫉妒邬颜,可内心明白,这个婆婆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女人,比自己聪明。
      “三弟妹,你要是有办法可一定得跟嫂子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林氏亲亲腻腻地,还包了两个栗肉包子递过去。
      邬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事实上,她还真有办法。
      想了想,转头对施母说:“娘,你给夫君带的东西在哪,我帮你去送吧?”
      七七乞巧,节日这天,俗称“文人街”的东街也变得人声鼎沸,各家书坊和卖纸墨笔砚的铺子门檐挂四君子花灯,门口摆乞巧小件,既映衬了节日氛围,又不显得俗气粗鄙。
      施家三个女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颇为紧张不安,施母双手不停地搓着两边衣服,麻料剌得手上的茧子呲呲响,“老三家的,你确定老三在这?”
      邬颜点头,落落大方地站在路口,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掩饰不了其光彩。
      她的头发散着,没有挽妇人髻,衣服虽然是麻料,但颜色是浅粉色,将凹凸有质的身材勾勒恰到好处,充满少女的妩媚:“我问过县学的夫子,夫君他们都在东街摆文摊。”
      “那怎么没有看见呢?”林氏抱着娃,身后还跟着俩尾巴,四处张望。
      “地方这么大,肯定不能轻易找到。”邬颜饶有兴趣地看着街边的摊子,比起其他地方,这里摆摊的都是文人,一个个面容青涩,伸手能掐出水来似的,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娘,我们先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下,说不定闻到味,夫君自己就找来了。
      说到后面,她还故意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施母居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你说的对,咱们赶快找个地方摆摊,等这盖子一打开,香味飘他个十里八里的,还愁别人闻不到嘛!”
      邬颜:“……”她怎么不知道,施母什么时候比她都要自信了?
      摊子不能随便摆,不仅得挑选合适的位置,还要顾及周围环境。比如那些生意火爆的“文摊”前就被一群戴着面纱的闺秀围住,知道的是对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抢亲。
      施母不愧是施三郎的老娘,看见这幅场景,立刻呸了一声:“不知羞耻的小浪蹄子,离那远点,别把咱们摊子给撞倒!”
      邬颜笑了笑,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反对施母。她只是感兴趣地往最热闹的那处看了几眼。摊主是个高瘦的青年人,模样俊秀,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股书生气,他认真侧耳倾听那些大家闺秀们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有情人间的呢喃。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女性都是追星的主力军。
      最后,施母挑了一个门可罗雀的地方,在一条巷子门口,位置不算偏僻。
      周氏和林氏的主食也一并放到这里,她们这会儿恐怕比邬颜都想要把田螺卖出去。
      施母大手一挥,掀开木桶盖子,麻辣田螺的霸道香味瞬间飘散出来,在悠然的文人街上,势如破竹般传开。
      —
      “哎,听说了没,前边有一个卖吃食的摊子,那味道,绝对是这个!”某学子竖起大拇指,嘴里嚼着硬饼子,啧啧有声。
      “怎么,你吃过?”
      “没有,太贵了,要六文钱一碗。”说这话的学子家境不好,单看身上的衣服就比其他人寒碜,“不过我刚才远远吸了口气,也能望梅止渴,就着吃掉手中的饼子。”
      “哈哈哈,这么凄凉嘛,走,今天我请你。”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人吃饭的学子面带兴趣,“而且听说,甲子班的那位独人已经连吃八碗!”
      众所周知,独人不仅独,平时吃饭也跟小姑娘家似的,小口小口,一顿饭吃下来还不如学院李夫子家养的三岁小儿多。
      乍听说吃八碗?可不就引起众人的注意嘛!
      同样的谈话在各处发生,夏风吹过,槐树叶哗啦哗啦,坐在树底下看书的施傅兴耳朵动了动,再一次脸色发黑地看向正在挑螺肉吃的宁邵。
      明明不是他。
      心里怄气,但他也不可能做出站起来反驳他人的事情,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身为君子,做到问心无愧便可。陡然间,施傅兴的视线停在那包被自己丢弃的“叶子”上。
      那是一种野芦苇的叶,很熟悉,在荷花村的荷花塘里遍地都是。
      施傅兴目光直直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蹙眉。
      真的有这么好吃?
      他心里难得升起一种好奇心。
      就像他的妻子邬氏所说的,好奇之心无人不有,他这会儿便被这种看不见的、据说是控制不住的心理所占据全部。
      施傅兴不由得靠近了些,用修长的指尖戳了戳叶子外壳,虽然放的时间长,东西已经凉了,但那股香味儿却还是萦绕鼻尖,试探着用竹签挑了一个,只吃顶尖的部分,送入口中,轻轻一咬,辣椒和花椒的麻辣感便在舌尖绽放。
      施傅兴蜡黄的脸迅速出了一层薄汗。
      他轻喝一声,有些被吓到。施家的女人做饭以“做熟”为标准,从不苛求更进一步,所以一开始施傅兴从未尝过这种调料,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仿佛坏掉一般,酥酥麻麻甚至颇为疼痛,但等辣味下去,渐渐的,施傅兴品尝到了田螺本身的味道。
      田螺肉肉质滑嫩,直接从清澈见底的河里抓来,静放两天吐干净泥沙,剩下的就是新鲜的荤肉,用油炝炒,加入甜面酱辣椒花椒进行调味,既有酱炒田螺的甜咸,又有辣椒花椒的麻辣,给肉质更好的添彩。
      施傅兴想起了上次在家的时候,邬颜做的蘑菇汤。
      他挑了挑眉,感觉还不错。
      三两下,一盘麻辣田螺祭奠了五脏庙,施傅兴的嘴唇辣的通红,像血一样的颜色,给他因为营养不良而死气沉沉的脸添了许多生气。
      于是在宁邵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走过去:“我和你一起。”
      只是想站起来消食宁邵:“?”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去买田螺的半路,宁邵还在感叹:“我听说她们来到东街,立刻就赶过去,一来也想再吃点儿,顺便给家人打包带回去;二来读书人好面子,我给他们打个样,店家生意兴许能好一些。”
      施傅兴暗自讶然,面上平淡道:“你懂得还挺多。”
      宁邵哈哈一笑:“我大哥跟着人跑商,我都是从他那里随便听几句。”
      怪不得家里能买得起牛,而且普通的农户,也不会像他一样花五十多文只为买吃食。
      施傅兴点点头,这时候,又听见旁边的人嘀咕:“就是可惜我去的时候,之前的小娘子不在那儿……”
      瞬间,施三郎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像极了学院的夫子,斜眼瞥了下身边人:“宁兄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宁邵老脸一红赶紧摆手:“施兄别打趣小弟了,我都吃了八包炒田螺,难道还不值得信任吗?更何况壮志未酬,何以为家?”
      说完,又想起身旁这位可是早就成家,妻子又是那般妙人儿,连忙补充:“当然,像施兄这样年轻有为,软玉在怀的儿郎,也是让人羡煞不已,不知施兄和嫂夫人是如何相识?”
      施傅兴目视前方,走动间,长袍被风吹起弧度,只看身材倒有长身玉立的感觉:“为人子当遵循父母心意,我娘希望我早点成家,人是她挑的。”
      话语说的仿佛对现在的妻子有所不满,宁邵愣了愣,想起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年轻女人,顿时有些心疼。
      可这个世间向来如此,女人嫁给男人,她便将全部身心交付给男人,而男人却不在意,他们的心只留给自己。
      想了想,宁邵只能迂缓地说:“我看嫂夫人对施兄感情很好……”
      他还记得那个娇俏的女子,对着施傅兴撒娇的模样。
      远远看见巷子口的吃食摊子,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施傅兴黝黑的眸光亮了亮,听到宁邵的话,不以为意道:“女子以夫为纲,她既然嫁进来,自然以我为主。”
      两人慢慢走到了摊子前。哪怕都是文人,抢起东西也丝毫不输普通人,甚至于肚子里墨水多,争吵的声音一度遮住了树上的知了声。
      施傅兴眯了眯眼睛,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他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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