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醒来时,喉咙里灌满了河泥的腥气。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在汴河堤岸的芦苇丛中,后背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昨夜陆铮带人抄家后,他被扔进了化人场,却在尸堆里爬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逃到了这里。
手指摸到怀里的半张漕运密账,已经被血浸得发硬。他缓缓展开,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几行字——34;甲字三号题船,卯时三刻过虹桥34;、34;丙字七号,夹层铅块二十七斤34;。这是父亲临死前塞进灶台下的东西,如今成了唯一的线索。
远处传来钟声。陈砚秋抬头望去,大相国寺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泛着冷色。今日是父亲头七,按礼该在家中设灵,可陈家那间茅屋怕是早被漕运司的人一把火烧了。
34;小郎君要买纸钱么?34;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陈砚秋猛地转身,差点撞翻一个老妪的竹篮。篮子里堆着粗糙的黄纸和扎成元宝状的锡箔,都是祭奠用的物事。老妪枯瘦的手指捏着三炷线香,烟气袅袅上升,混着河雾,熏得人眼睛发酸。
陈砚秋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昨夜逃得匆忙,连半文钱都没带。老妪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皮肉:34;没钱?那便用别的东西抵。34;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陈砚秋挣了两下竟没挣脱。老妪另一只手掀开他后背的破衣裳,露出尚未痊愈的伤口。那些用船钉刻下的字已经结痂,边缘微微发红,像四条蜈蚣趴在皮肤上。
34;墨池九窍......34;老妪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34;孟九皋那老疯子果然还在找你。34;
陈砚秋心头一震。这名字他从未听过,可老妪的神情却像是见到了鬼。她松开手,从篮底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塞给他:34;拿着这个去鬼市找39;鬻题张39;,就说是39;守宫血39;让你来的。34;
纸上是幅奇怪的图——九宫格里填着《论语》的句子,但排列杂乱无章。陈砚秋刚要细看,老妪已经提起竹篮快步离去,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
汴京鬼市开在旧曹门外的废河道里。
陈砚秋蹲在一艘破船的阴影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面前经过。有裹着锦袍的富家公子,也有衣衫褴褛的寒门士子,所有人都在低声交谈,眼神闪烁如鼠。河滩上摆着几十个地摊,卖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物件——缺角的官印、褪色的告身,甚至还有用朱笔批过的考卷。
34;新到的庆历八年礼部试帖经题!34;一个缺了门牙的贩子高声吆喝,34;只要三贯钱,童叟无欺!34;
陈砚秋攥紧了老妪给的黄纸。他沿着泥泞的河岸慢慢前行,忽然听见一阵癫狂的大笑。前方围着一群人,中间是个披头散发的老者,正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什么。
34;璇玑图!真正的璇玑图!34;老者手舞足蹈,破旧的儒衫沾满泥浆,34;当年苏蕙娘子能织回文诗,老夫就能背出《五经正义》全本!34;
围观者哄笑起来。有人扔了枚铜钱过去,老者却看也不看,继续在沙地上写写画画。陈砚秋挤进人群,发现地上是密密麻麻的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填着经书的句子,排列方式与老妪给他的黄纸如出一辙。
34;孟九皋!34;旁边一个书生啐了一口,34;这老疯子每年放榜日都来闹一场。34;
陈砚秋心头一跳。他蹲下身,仔细看老者写的内容。那是《礼记·学记》里的一段:34;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之......34;但接下来的句子却被故意打乱了顺序,横竖斜看都能连成不同的意思。
34;小郎君也懂这个?34;孟九皋突然凑过来,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老人身上有股陈墨的酸味,花白胡须上沾着酒渍。
陈砚秋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在什么人身上。转头看见个穿褐色短打的少年,正冷眼瞧着他们。少年腰间别着把奇怪的铜尺,尺身上刻满细密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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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泥孤鸿[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