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了信来,说荀彧送来的鸽子又肥圆又可爱,实在不忍宰了炖汤,使唤了一个兵僮去悉心饲养它们,务必让它们生一窝小鸽子再还回来。明知道这些肉鸽养着既不能送信又浪费粮食最后免不了被屠宰吃入腹中的结局,曹操依旧那么自我感动地要将它们好好安置,好像他真的能忍住不吃似的,荀彧哭笑不得地将信工整地叠放于书箧中,这一年才到初夏,箧里的信已经叠得过半高了,而且都是曹操私得不能再私密的话,跟军情半点关系没有。
幸而曹操尚有自知之明,知道废话太多不讲重点要惹恼这位一丝不苟的尚书令大人,于是每每将私信和公文区分送来。每天送往许都的各地奏本军报由尚书侍郎们分门别类地整理提炼好交由尚书令定夺,荀彧在尚书台的时候是不看曹操私信的。等回府关在小书房里,才一边就着茶点一边看,完全是当消遣了。
袁绍连吃两个败仗损失了两名大将,脑子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慢慢跟曹操耗着了。这期间双方对峙的胶着感不仅仅让曹操感到室息与焦虑,身在许都的荀彧亦是无比的沉重,小金库的钱所剩无几,粮草肉眼可见地在慢慢耗尽,两人的压力与日俱增。
压力大了容易失眠或者多梦。
夏日的午后,荀彧伏案打盹时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有一只比寻常人更宽厚粗糙的手在抚弄自己的身体,那只手或许长有浓密的汗毛,或者就是一只长满毛的怪物在他身边剐蹭。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怪物在嗅自己,那呼出的热气在他的身体上凝成一片薄薄的水渍,激起皮肤一阵寒栗,可惜他无法做出睁开眼睛的举动,也没有办法抬起手或者迈开腿挣扎。
突然,四周涌来各种各样的议论惊诧声,有哭叫的,有斥责的,有狡辩的,更有幸灾乐祸的,一直到有人说了一句:“你这泼猴,不认识娘娘的瑶池园么,怎在这里玩耍起来了。”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浑厚里有着迥然于旁人的冷静。
“仙君撇得可真干净,这猴子不仅折了瑶池仙草,还将花吞进了肚,可不是故意的么?”有个伶牙利齿仙婢冷眼对着武曲仙君,“仙君不必护短,仙草含芳,其香沾之缭绕数日不散,何况将其吞下肚?拿下这只猴子一验便知。”
荀彧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神思回归后是花叶分离的钻心之痛。他想,明明有着人的意识,怎么变成了一株口不能言手足不能动的仙草了呢?耳边又有细细弱弱的啜泣声,哭得甚是伤心,亦是熟悉的气息。仔细听了一会,隐隐约约地抓住了些线索,但却被人打断了,“怎的还呆在这是非之地,神仙打架,你这刚化了蝶的小妖精还不赶快跑远点,当心让人把脏水泼到你头上来。”说得甚是关切。
于是那细如蚊蝇的哭声戛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荀彧冷汗淋漓地睁开了眼。
博山炉中的香已经燃尽,留下浅灰色的一抹痕迹。窗外枝头上的蝉鸣好似那梦境里剑拔弩张的争执,如潮水般一声高过一声,谁都不想因为少说了一句就被后头的人拍死在了岸上。荀彧骤然从喧嚣中挣脱出来颇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即使梦醒了依然留有那份刻骨铭心的悸痛。
这个梦来得如此荒唐,他从头至尾竟什么也不曾看到,除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便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父亲,有前线来的信。”荀恽在门外请示。
荀彧擦了擦额头的汗,恢复正常后让荀恽进来,问道:“怎么是你送信来,信僮呢?”
荀恽缓步上前将信放在书案上,恭敬道:“是我主动要求送信的。”
望着荀恽目光里的思念之情,荀彧明白他这些日子忙于许都与官渡之事已经很久没有和儿子悠哉地说说闲话了。他摸摸荀恽褪去婴儿肥日渐俊朗的面容,心里想这养儿子真是眨眼间的事,在他不曾注意的空隙里悄悄长了。荀彧轻声笑道:“你长这么大了,我已经抱不动你了。”他上一次抱孩子的记忆,还是抱曹操那个宝贝疙瘩曹冲,粉粉白白的一团肉,黑黑的眼珠子又大又亮。
荀恽静静地望着荀彧,这些日子军报一封比一封急,许都的人心一天比一天浮躁,可父亲的眼神尽管疲惫却依旧坚定,只要父亲一日坐在许都,仿佛所有的风风雨雨都越不过父亲的肩膀,他乖巧道:“父亲看信吧,我不打扰了。”
荀彧等荀恽退出
17.第十六帖 鸽汤[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