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建议道,“公达反正住在司空府里,不如交给他带。”
这话正中曹操下怀,荀攸吧,长了一张特别贴靠谱的脸,温良恭俭,机事慎密,最关键的是有办法拿捏得住曹丕。郭嘉虽然也拿捏得住曹丕,但因为年纪轻,偶尔也喜欢跟着胡闹一下,就不太适合了。
曹丕带荀恽来到一个大水缸前,他神神秘秘地诱荀恽靠近瞧瞧。荀恽明知道有诈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水面,然后反问曹丕:“什么也看不见啊。”
曹丕大大方方地站在水缸边,笑道:“你再多瞧两眼。”
荀恽将信将疑地抓着缸沿以防被推下去,往水面靠近观察。曹丕这才露出笑齿,猛敲一下水缸,哗啦一声,荀恽被溅了一脸的水,狼狈不堪地瞪着曹丕。
曹丕拍手笑道:“缸里有条红色的鲤鱼,可惜脾气不太好,谁吵它它就甩谁一脸水。”
荀恽掏了手绢擦干净脸,若无其事地又扫了一眼水缸,隐约能见到红鲤鱼漂亮的鳞甲在闪烁。
“好小子,拿我钓来的鲤鱼吓唬客人。”荀攸坐在远处晒太阳,不动声色间目睹了方才发生之事,“亏得人家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不然看司空怎么收拾你。”
“荀军师怎知我不计较?”荀恽故意呛荀攸,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要说不生气,那是菩萨干的事。
咳,这荀恽这么不配合,荀攸有些为难地看着曹丕,“子桓呐,这事你做得太不厚道了,赶紧向人家道歉。”
荀恽盯着曹丕笑道:“不必了。我确实不会计较。”然后有样学样地敲了一下水缸后跑开,留着曹丕被愤怒的鲤鱼泼了一身水。荀恽躲到荀攸身后笑个不停,“一报还一报。”
曹丕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最后,他们两个人并排躺在席中学着荀攸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曹丕眯眼盯着太阳说:“真羡慕你啊,是家里的老大,能独占令君的喜爱,不像我……昂哥哥就像天上的太阳那么耀眼,我大概就是那个被后羿射下来的,讨人嫌的那个。”
荀恽回道:“在司空府的天空,能称为太阳的只有司空一人。”此话一出,荀攸动了动眉,目光中对荀恽多了几分审视。曹丕细细呷着这话,陷入了沉思。荀攸不得不出言打断道:“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天下只能有一个太阳,现在它就照在许都。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回去陪司空和令君吃午饭了。”
这顿饭之后,就该曹操出兵讨伐张绣了。
一开始,曹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收服了张绣,看着十分顺利,坏就坏在张绣中途突然又反水了,杀了个回马枪,让曹操吃了个血淋淋的大亏。原本是风风火火出击,却落得棺木归途。司空府正月里还是挂红披彩,现在是一片黑布白幡。
曹昂的死不仅给了曹操沉重的打击,还撕裂了整个司空府后院,丁夫人已经绝食了两日跟曹操怄气。司空府流动着微妙的气氛,谁都知道人不能复生,可司空的儿子不止一个,后头都排着队呢。
曹操这几日把自己关在灵堂里谁都不见。
荀彧一身素服悄悄来到曹操身后,曹操觉察有人怒吼:“滚出去!”
荀彧俯下身搂住曹操道:“是我。”
曹操不易察觉地一颤,涩声改口道:“别管我……”
荀彧轻声道:“我陪你。”不管曹操如何抗拒,他先紧紧抱住曹操,胸贴背相偎依着。
曹操红着眼哽咽半天却再说不出更多的字句,干脆转过身伏在荀彧肩膀上,仿佛在哭,又仿佛不是。
荀彧从灵堂出来,走下台阶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旁树丛后站了个人,过去发现是曹丕怯怯地杵在那里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他蹲下身抱住曹丕,慢慢地使曹丕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这才看清楚曹丕手里抓着不放的是那枚他送的白玉奔兔,仔细看中间裂了条细缝。
曹丕轻声问他:“哥哥真的永远要躺在黑漆漆的地下了么?”
荀彧抚背安慰:“人之死,身体虽然长眠于尘土之下,但灵魂将升于九天之上。”
曹丕特别不安地说:“我之前想过,要是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还多好……可现在,现在——我后悔了……”
荀彧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子桓,念头只要还藏在心里就没有人论你对错,但如果忍不住说出来、做出来,那么人人都会上个称替你掂量掂量。裂了的玉坠不宜再佩戴,把它收起来吧。”
曹丕怔怔地望着荀彧,隐隐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阿娘说过他出生时青云盖顶,久久不散。有个算命的讲了一句话,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非人臣之象。等太阳落下山了,月亮自然就要升起来了。
这话,他得死死地藏在心里。
5.第四帖 金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