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怕是连心跳都要漏去一拍。略微走神过后他咳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两眼瞪着暗暗责怪这仆从多嘴,“赶紧把那口井填了该干嘛干嘛去!”
仆从战战兢兢地看着曹操,既有话欲劝又十分畏惧主人的威严,嚅嗫了半天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倒是荀彧柔声鼓励道,“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仆从才壮了壮胆子道,“原先住这里的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族,后来因连年战乱渐渐败落了,这口井大概就是人丁鼎盛的时候挖的吧。通常宅子里若是挖了井,理当是要设龛供奉的。若是冒然填了,怕是有些忌讳哩……”
仆从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曹操方才沉浸于惊喜落空的气恼情绪中,忽略了这么个微末不起眼的祀礼。遭逢离乱,人命如草芥,如此废弃的古井又何止这一户呢?他走过铺着干净砖瓦的石道,一路来到了古井旁。期间,融雪和泥水被踩得一塌糊涂,马上就在鞋履上留下了泥泞不堪的污渍,甚至还溅在了衣摆处。不过他不甚在意,绕着井转了一圈后特别有兴致地打了桶井水上来。
荀彧安静地跟随,他发现正堂右室的窗户对着这片地,视野宽阔,光线明亮,无怪曹操会特意选择在此移植大片青竹。
曹操用手鞠了点清澈的井水出来,叹道:“填了确实可惜。”
荀彧赞同,“这里与中庭相通,待春日里花木繁茂之时,留着用作浇灌也是件物尽其用之美事。”然后又道,“倘若留存这口古井,再种上青竹略觉些不妥,多少破坏了幽致清雅的画面。”
曹操笑问:“那依你看该种点什么好呢?”
荀彧眺望着远处的落霞,沉吟半晌,回眸提议道:“梧桐如何?”
梧桐若在春夏开窗观赏,枝粗叶阔,甚是疏朗高壮,要说有缺点呢,跟青竹相比则不如青竹常绿,但一到秋冬便渐渐枯黄直至凋零,萧萧落满整个庭院,无端勾起人愁绪。当然这些都是多愁善感的辞赋家时常产生的感慨,对于沉稳理性的未来的尚书令大人来说,并没有如此丰富多变的感情世界,秋天掉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天道轮回,刹那感伤一下足矣。
至于为什么选择梧桐,倒是曹操领会到了其中的言外之意,古有栽桐引凤之说,眼下天子在许,他正适合借这尊大神竭诚招揽天下贤士,如梧桐之木蔚然成林,那振翅于天的凤凰无需再盘桓应该安心择明主而落了吧。
曹操蓦地掸掸身上的泥尘,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低沉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句非常有明主风范的话,但接下说的却拐了个大弯,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荀彧倾诉,“比起那些尚未到来的凤凰,我面前已经拥有了一位名副其实光辉如日的贤士哩。如《诗》中所言,其桐其椅……莫不令仪。文若于我,即是那站在郁郁梧桐下风度优美的君子。”
他认真细心地说情话的时候,每每习惯亲昵地将彼此的距离挨得极近,霞光照在那双颇谙调情之道的眸子,光天化日地说着露骨表白,还一脸地光明伟岸。
尽管四周仆从皆已退下,尽管内心对曹操的表白很是受用,可荀彧依旧装得冷漠的样子,神色淡淡好似不为所动,看得曹操既焦急敬佩又埋怨挫败,希望荀彧能解一解风情,又觉得这般庄重的仪态别有一番风味,真是惹心意乱情迷的矛盾啊。
最后,曹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拉住荀彧往一应俱全的居室里小跑而去,嘴上得意地说道,“哎呀,天色不早了,马上该晡食了。我们倒好衣服一身的泥水实在有损仪容,还是速速沐浴梳洗一番为妥。”
这家伙在前头踩得开心,泥水大部分都溅在荀彧的衣摆鞋履上,说得好听沐浴梳洗实则还会做些隐秘之事,对着明摆着的色胆贼心他纵是想骂也骂不出口,只能默默忍着气无言以对。
经历了冷暖多变的春寒,许都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端坐在尚书台中的荀彧在批文之间偶尔也会对窗想起,曾经那个临时居住的别院里,他和曹操躺在厚厚松软的锦被之中,榻边的香已熄,帐中充满了太多令人亢奋的气味。终是忍受不住激烈的、窒息的快感,他突然伸手拔开轻薄的素帐,清新的空气霎时钻入,悠悠吐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抬了抬眼睑,透过素帐朦朦胧胧望去,窗外那一株株从郊外移来的参天梧桐木在和风暖日中咏叹着他们所期望的盛世。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荀彧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曹操就会有这么一场庆宴,席间会坐满这个天下最为才华横溢的贤士,不管他们或垂暮或年少,不管他们或显赫或卑微,不管他们曾漂泊于何处,许都都将是最好的选择。
他深信。
2.第一帖 井桐[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