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案应是肯定的。然而舒洵却是摇了摇头。
“你这丞相怎么当的?宣个御医也不会了?”叶炎脸一黑道,只是碍于帅位上的皇帝还未醒来不敢大声斥责。
“叶元帅…这御医丞相肯定请过了,我想当是陛下不准。临阵求医…恐怕陛下是不想动摇军心罢了。”一看叶炎要和舒洵闹起来,君天离提前开口道。他此刻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担忧,那帅位上沉睡的年轻人似乎变了许多,身体也远不如以往的康健。
“什么军心能比陛下的龙体重要?”叶炎仍旧冷哼一声,却也知道此时不能为此和舒洵问责。
对于多年同僚的冷嘲热讽,舒洵只是置若罔闻。他转身看着安静的灵澈半晌才喃喃道。
“陛下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一声低语,四下无言。舒洵一句平淡的话狠狠的掐住了叶炎和君天离的心。曾几何时?只是安稳的休息一阵对这个年轻帝王都成了一种奢侈?
御前三位心腹都没有再交谈,他们就安静的守在了帐下。不管是军情火急还是龙体欠佳。又有何时能比得过这难得的安宁?
半个时辰之后,灵澈微微侧了侧身大氅从他的肩头滑落了几寸。怀中手炉似乎燃尽了所有温度渐渐冷却下来。座位上的帝王皱了皱清秀的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三位臣子仍留下了时间让灵澈完全清醒,直到陛下的眼睛终于在大帐里找到了座下的三人。
“参见陛下!”
“爱卿们来啦。”灵澈开心的笑了笑。
“朕睡了很久吧?肯定让你们等急了?”
“臣等不敢。”
“朕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犯了冬困。十多年了好像都忘却了北边的冬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原来还真的这般冷啊。”
“陛下若觉得冷,臣立马让人再添几炉火来。”舒洵低首道。他本以为叶炎会又投来责怪的眼神,可余光所见,叶炎正盯着大帐里四处遍布的炉火皱着眉头。
这里根本不冷啊。甚至…有些温暖得过了头。
“你们有很多事想奏报吧?是一个个说还是分个先后?”灵澈从座上直起身来,眼中恢复了些许的神采。
“末将依陛下计划行事,一切皆如陛下所料。”君天离率先道。这一开口便让身边的君臣几人有些疑惑。
“君卿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好禀报的么?”灵澈只是笑笑。
君天离在叶炎和舒洵的注视下点点头。他统领两方阵地,今日大战之后竟是没有事情可以汇报?
“那元帅呢?”灵澈又看着叶炎问道。
叶炎闻言张嘴欲言,忽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自己究竟该从何处说起?说阵地外敌人正安营扎寨隔道对峙?还是告诉陛下我军轮休换防可以随时等待敌人下一轮进攻?
说这些已然描述在往来战报中的事实又有何用?也难怪君天离方才如此坦白无言。
“不知道说什么就说说伤亡人数吧。”灵澈淡淡道,言语之中有说不清的疲惫。
“是。”叶炎应道。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阵地战事剧烈,敌我双方相隔不过一里,我军无法清点尸体与重伤者…只能根据各部报上来的现存兵力推断。”
“今日一战,我军亡者六万九千人,重伤无战力者三千二百余人。至于敌军,恐怕更甚于此。”
叶炎一字一句压着声音道,谁都能瞧见这位三军统帅的眼角止不住的颤动。君天离亦是深吸一口气。从叶炎口中说出来不是苍白的数字…而是近七万个兄弟的死去。
他们在温暖的帐中,还有七万亡魂在北风中飘荡,尸体都无法入土。
“依三位卿家所见,今日一战到底是朕胜了还是伯河棋高一招?”
灵澈说出此番话语,闻者若是朝野中寻常大臣定然已搬出滔滔不绝的歌功颂德之话语。可在场三人皆是心腹,君臣本分背后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若无陛下,我等已是败军亡魂。”君天离率先言道。他并未回答陛下的问题,并不巧妙,多少有些摸不透大局的意思。
叶炎舒洵听这话皱了皱眉,前者大概是不喜这败军亡魂四字,后者却是感受到了君天离对于陛下筹谋背后的隐瞒有些不满。
“听说今天沈鸢表现不错?”灵澈像没有听出君天离的意思。张口便跳了一个话题。舒洵最先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提到君家军这位二把手的功勋问题,实际上是在堵住君天离的嘴。
不论好与不好,都不当由君天离这个直属上司来回答。
于是叶炎接过话道。
“沈将军驻守的北境阵地的确是四方阵地中伤亡最少却退敌最多的一方。今日一场硬仗本还以为沈将军会有些束手,却不想发起威来比吴骏还厉害几分。”
“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灵澈微微一笑,倒有几分赞扬君天离的意味。
“那小子空有一身蛮力,用来当门桩子是不错。”君天离顺话道。
“叶卿。”明武帝沉了沉声唤道,三人皆知这是陛下要传旨的姿态纷纷埋首。
“臣在。”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叶卿自西南二境统帅晋为全境统帅,君卿调任北境统帅,北境阵地所有军士凡战后守住北境前线战壕一日者便晋为士官,两日者晋为清溪将赐男爵位,以此类推直至封侯!”
口谕一出,叶炎并未即刻领旨。这短短几句话,转交了战场上早已拟定的各方指挥权。而那些堪称前所未有的赏赐,又全然附上北境二字的限制。
这到底何意?
“叶卿有何疑虑?”
叶炎侧首看了看舒洵又看了看君天离。两位同僚的脸上却并无异色。甚至一旨下来被剥夺东境指挥权的君天离也像是早早料到圣意一般。
“臣恳请调吴骏将军入北境阵地。”叶炎若有所思之时,君天离再次开口。这一句请示让叶炎隐隐明白了什么。
“准。”灵澈淡淡点头。
“叶卿这回可明白了?”
“自明日起,恐怕伯河不会再取四面强攻之策。一来指挥不便而导致消耗过巨,二来我军阵地虽是交错连横,可是只要能破了一方,赤勒城敞开在兵锋之下,届时我军阵势便全然不在。若不退入赤勒城中便有被反包围之险。”
“而今日填沟壑出骑兵之法已经被敌军知晓…对方要想打也只能如法炮制的慢慢填过来。那么直取一面反而省去了不少工事。至于其他三方阵地,只需要留下兵力牵扯,我军也不敢过分调动余下兵力,如此一来在正面战场上我军兵力上又落了劣势”舒洵紧跟着道,他虽是文臣倒也能在几位名将身边耳濡目染些兵法见解出来。
叶炎整理着思绪,他明白过来陛下为何让君天离独统北境一方,君天离又为何要把沈鸢与吴骏这两位最为善战的将领揽之麾下。这一切只是为了应对敌人更猛烈集中的进攻。
只有一点,在叶炎心中依旧如疑云未散。
“可是…为何一定是北境?”
“为何?”灵澈听闻爱将如此发问竟是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另外二人中,舒洵又泛起了看叶炎是白痴的眼神,稍是矜持一些的君天离则指了指叶炎的身后。
大帐之外,正有呼呼的风声掠过。那令人顿生寒意的烈风,正是从北方汹涌而来。
御前议会散后的凌晨,沧澜各方镇守军斥候再度忙碌起来,青川联军于寅时开始便有了大规模的动员。各路守将本是披甲而眠,片刻间便被惊到了前线。
沧澜军全军警戒,相隔几里地的青川联军看样子并无夜袭的意思。一切皆如御前议会上明武帝所料——敌人的所有动员,都慢慢归集到了北方阵地上。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举动后,无论哪方的将士都再无疲惫和睡意。那些不知晓敌军计谋的沧澜将士心中不安和紧张感挥之不去。
青川联军动员之时,来自于沧澜统帅答应的命令也自上而下运转开来。顺着敌军的举动,军中各部开始在战壕隐蔽下部署起来。这种隐蔽虽是借着地利天时,可是在明武帝与青川大都统之间更多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
此时君天离已至前线,身边除了沈鸢与雷老大两位直属将领外还多了一人——正是御前议会上君天离向陛下征用的平湖将军吴骏。
自云阕山一战后吴骏再也不曾归入君天离麾下,此时再入君家营下不免有些感叹,昔日那个被自己视为毛头小子的家伙已经牢牢掌控住了沧澜一方军心,不论是其自己提拔的将领还是跟随叶炎一系的老将都渐渐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年轻将军的统御。
若说唯一有些不适应,倒还是因为沈鸢,吴骏军衔原本高出他一级,对于这个后生也多有提点之处。却不曾想到战争开始这小子便立下军功无数,现在与他并肩而立倒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显然沈鸢这种粗脑筋的人从来都不会想这些事情,他一手搭着吴骏的肩膀一手玩转着手中的刀。不管雷老大给了多少个眼神,他还是一副上阵亲兄弟的样子。
三位将领身前,君天离正凝视着漆黑如墨的夜。黎明前的黑暗笼罩战场,谁都知道第一缕晨光带来的将会是另一轮的血腥。
“交予三位的命令,可都记住了?”沈鸢的刀子转了十八弯的时候君天离终于回头问话。
“记住了。”吴骏与雷老大同声应道。沈鸢却是咂咂嘴嘟囔了另一句话。
“就让我当个桩子,有什么记得不记得的。”
“不乐意?”君天离反问,沈鸢闻声收起配刀连连谄笑摇头。
“吴将军,轮统率骑兵沈鸢断不及将军一二。不过经过昨日一战青川联军必有防范,进退之事就全靠将军拿捏。”
“谨遵靖川将军令。”吴骏简洁领命,也不管旁边沈鸢痛失心头肉的样子。
君天离又看了看雷老大一眼,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些最初相依为命的兄弟们渐有了疏远之感。
“大哥,战场无情,万万珍重。”
“天离兄弟…”雷老大没想到君天离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时无言以对。
“二位将军也万万保重。”
吴骏沈鸢对视一眼皆有动容。似乎君天离对于战事的紧张忧虑更甚于皇帝陛下和叶元帅。
“去吧。”靖川将军挥手道。天光隐约透亮起来,今日雪停,不知时间到底是更加漫长还是愈发短暂。
北境三位将军领命而去,君天离复而静思。无数的可能在他脑子里演变,他摸不准灵澈的想法,也揣摩不透那个高深莫测的伯河。只是他相信在这场战争中肯定会有一个意外的转折点。
到底是什么?能够终结这场数百年来最庞大的战役?
可是在终结之前,恐怕还要付出太多血的代价。
各展才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