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李庭芝的独女李元曦,似乎对桌间的争执同样不以为意,双目幽幽,落在徐子清身上。
看着那一对精彩的年青人,吕文焕心情好了许多,收回目光淡淡的说:“儒家大师论兵,几乎不讲究战略方策,更无论兵器。我与子清大人身为武将,却不能学陈大人,心存仁念。战场中只有你死我活,讲不得仁的,要讲,也只能讲个大仁大义,为国家计,为民生计,顾不了牺牲,忘记个人荣辱,拼了命去取得胜利,这便是大仁,大义。”
这句话李元曦听得很清楚,不由得偷偷儿一笑。
吕文焕以此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又降回朝庭么?忘记个人荣辱,这不正是说他自己?嗯,他还将这牵扯上为国家计,为民生计,说这才是大仁大义。
李元曦又一笑,不过,恐怕他的辩解在朝庭面前不值一驳。仅‘贰臣将军四个字便说明了一切。吕文焕,他还真是一个苦命人。
陈仲微却没有这样想。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在驳斥他,陈仲微知道那些反驳完全是强词夺理,甚至近似于无理取闹,胡扰蛮缠。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沉默片刻,他闷声闷气说道:“血流成河,桑田变沧海,这就大仁大义?吕大帅是老军伍,当然知道兵过之处如蚁食之地,乡野荒芜,城市凋零。你夺城掠地端的爽快,就不想想尸横遍地、血腥盈野之惨……”
子清坐在身边,不言不语,象尊儒雅的雕像。仔细去看,却能见到眸子里有两团火焰燃烧。
李元曦不去听陈仲微没完没了的讲述,只静静看着身边的子清。那张脸如此之近,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睫毛的颤动,她还发现了睫毛之下的两团火焰这说明子清根本不赞同陈仲微的说辞。
但他似乎礼貌地容让,不参与不反驳,如谦逊的君子,静静聆听大伙儿的争论,那丝安静让他的目光象孩子一样纯洁和清澈。甚至,他还象孩子似的拿大拇指拨弄着嘴唇。
便在李元曦眼里,子清是那么干净,如若一个纯洁的孩子。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
元曦轻啜一口酒,酒水如此清冽,让她屏住了呼吸。
屏气凝神看着徐子清,一种透明而轻盈的气味悄悄地泛散,慢慢包裹了全身。
多么好的感觉啊!元曦有些着迷,还有一点儿害羞。
也许……
也许,这就是爱,一种罗幕轻启的,寤寐思服的爱,就象现在这样,悠长而宁静。
她拿手背悄悄去碰那人的手,当那人回望过来,便冲他一笑,象花儿开放般的那么一笑。她想让他知道,她是鲜花,只有遇着春天,才会灿烂地开放。
在座的无不是堂皇大员,还有手握重兵的将军,可谁也阻止不了眉目之间羞涩传递着的情意。氲氤的气息弥漫,元曦绯红双颊,配合绛红的服饰,整个人顿时变得说不出的明艳。
突然间,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乒乒乓乓乱响,间或还有房柱屋檐破裂的声音。
吕文焕、陈仲微、汪立信、朱溪,四个人似乎没听见外面的响动,他们的争论更加激烈。元曦象个孩子,又拿手去轻触那人手背,却发现那人悄悄摇头。
四个人犹在争吵,徐子清悄悄摇摇头,坐而论道有意思得很么?光说有何用,起而行最为重要。
心情不由得有些烦,说道:“诸公打住,随徐某往外瞧瞧。”说罢,不待众人反应,起身走出天字一号雅间。
众人总算止了争论,一块儿出去,绕过紧不透风的树荫,便见一片空地处有三道人影跳来闪去,相互也不说话,拚着命挥兵舞刃,尽朝对方要害招呼,于是乎,那边空地只见一道道鲜血飚飞,打斗得急了,三个人拎着带血的刀和剑东挪西移,砸碎屋瓦,踢飞一个个花盆,弄得满地狼藉。
元曦皱着眉头,瞧那些飞来飞去的人。子清走近一些,说道:“是两个打一个,不过人多的快要败了。”
元曦仔细看去,果真二打一,厮杀得激烈,却看不出人多的那一方就要败了。
正要问缘由,两名大汉其中的一个胸膛突然中剑,刺成一个透明窟窿,摔倒地下,眼见不得活了。
势单的人,力却不薄,直到此时方才开口说话,咬牙骂道:“兀那贼子,我在此好好用餐,你二人进得堂来拨刀就砍。哼哼,以为本公子是好相与的么,便叫你们看看厉害。”
又晃过刀锋,不见如何作势,一剑挥去,竟齐根砍掉剩下那名大汉的一条腿,紧跟着,跳动的剑尖点上大汉脖颈。
大汉腿断了一条,半跪于地,那碗大的断腿处,鲜血就跟喷泉似地射出来,流淌一地。他不顾长剑逼住脖子,忍住巨痛恶狠狠叫骂:“好不容易晓得许老奸贼移居健康,只可惜未将你这老奸贼之子先行斩杀当场,报我兄弟灭门之仇。嘿嘿,该当我兄弟命运不济,偏偏死在你个小贼手里。”
早前倒地之人年长些,躺在一旁叫道:“大弟,莫要说了,你我打不过小贼,让他把我们杀了就是。”又冲那年青公子发喊:“快杀吧。十年前老贼杀害我兄弟的父母,十年后小贼再杀我们,一家子便在你家手中死个干干净净,倒也利索。”
身着一袭锦袍的公子,被他们一口一个小贼骂得莫名其妙,现在又听语言中牵扯上一辈,更是生气,将长剑一抖,喝道:“你二人偷袭在先,现在又莫之所谓,辱骂家父,当真是两名疯子”
那大弟整条腿脚被斩去,血流如注,已痛得浑身颤抖,兀自强忍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过去,咬牙切齿骂道:“自己去看,休说我兄弟二人偷袭你。”
公子缩回长剑,挑起旧得发黄的信纸,剑头跳动,信件轻飘飘落入他手中。旁边早围过来几十人,见他露出一手漂亮工夫,顿时喝起彩来。公子面露得色,一面将信打开,一面对地上躺着的两兄弟说道:“看就看,还怕你们再耍花样?”
听见响动出来看热闹的人离他并不远,都看见信封里只装有三张发黄的纸片,再无其他。
那年青公子仔细读了,脸色慢慢变得惊骇,到最后,原先洁白如玉的脸庞一片焦黄,口中喃喃:“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地上的兄弟俩不回答,忍着巨痛一个劲儿冷笑。围观的所有人都在猜是怎么回事,却突然看见俊秀公子‘腾地跪下,向两人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时,嘴色已被咬出两道深深的血印。
那公子面无表情,沉声说道:“信件是家父笔迹,在下不敢怀疑。但父过子代,老一辈的恩怨便由下一代还了。只请两位兄弟勿要去找家父,老人家年迈,前年腿瘫,如今已行走不便。在下相求两位,便是如此事体,也请包涵,不传于第二人听。家父时日无多,便让他安渡晚年了吧。”
他跪在地上又磕一个头,蓦地举起长剑划去颈子,只见一蓬鲜艳夺目的血水飚出,喷了寻仇的兄弟俩一脸一身。
事发突然,情势急转而下,谁也料不到公子会做如此惊人之举。元曦吓得‘啊地惊叫一声,赶快贴近了我,紧紧抱住胳膊。
许公子脖颈上那道豁开的口子不再流血,肌肉翻滚的伤痕开始泛白。
看着面前渐渐僵硬的尸体,过去良久,兄弟俩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位捡过信件,撕碎了吞下肚去,环视惊魂未定的围观人如,苦笑道:“许氏一族与我刘家宿怨便于今日了结。有认识许家翁的请转告一声,龌龊之人偏生有个英雄儿子,两家之仇便在他儿子身上了清,从此再无瓜葛,请他好好活着吧。嘿嘿,我兄弟艺不如人,本是败了的,如今却逼得许公子自杀,当真无脸面见人。羞愧啊羞愧……”
说着话,他和弟弟撑起身子,朝许青松磕个重重的响头,同时提起钢刀,如许公子一般的划颈而过,竟与许公子同时死于福锦记。
没想到最终是这么个结局,无人不瞠目结舌。
过去良久,吕文焕在身边发出叹息:“古人之风,任侠任勇……”
朱溪也叹息一声,补充道:“两条命还了许公子一条命。侠士,许公子如是,兄弟俩如是……”
陈仲微掉过头就走,不屑地哼哼两声:“哼,侠以武犯禁!挟兵私斗,还要王法干什么?”
朱溪笑笑,接了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
陈仲微在前头听了,气得差点跌个跟头。
吕文焕看看我,见我只管往前走,便有趣地看着朱溪。
汪立信紧盯陈仲微远去的背影,轻声低吟:“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第六十八章 游侠儿[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