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半年,聂小倩第一次见到蒲松龄发火。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里,脚步急促又有力,几乎想要奔跑。可又碍于自己的读书人身份,在宅子里挺着面子,硬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冲进自己的小院子,他猛地将院门一甩,又大步流星走进了书房,环顾四周,冰冷的目光落在书案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对外界充耳不闻,大力挽起袖子,长发甩在脑后,研磨,蘸笔,铺纸,挥毫,泼墨!
雪白的宣纸被墨汁肆意挥洒涂抹,黑白分明的界限上溅出几滴细长的墨点,毛笔在宣纸粗糙的纹理上摩擦出激昂的火花,笔墨之上,恨意畅快。
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气呵成。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透明的手掌一把握住少年执笔的纤细手腕,死死拉住他的挥笔姿态。
“小松龄!”聂小倩紧盯着他,压低嗓音喊了一嗓子,“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说出来!说给我听!”
蒲松龄怔了怔,手腕终于不再挣扎,而是仰头看向聂小倩。
他的眼底还带着残余的怨愤和悲怆,看向聂小倩时,漆黑的瞳孔里仿佛燃着一团炽烈的火焰。
“我没事。”他冷傲道。
“什么没事!你分明有事!”聂小倩咬牙道,“没事你突然冲出来写什么字?!你看看你写的东西!全都是愤慨的诗句,呵呵,李白的诗学的不错啊!两三下就把各首诗里的精华提炼出来了,你就这么学古诗的吗?把书法诗句当做泄愤的道具?!”
蒲松龄目光一滞,蓦然咬住下唇,撇过头去。
“你懂什么!”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不懂!”
“那你要我要说什么?”
“你现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
“你有。”聂小倩伸手捧住他的脸,低下头,目光凝视他的眼眸,看到他眼底的挣扎和别扭,语气肯定道,“小松龄,你的难过、悲伤和愤怒,在我面前不用藏起来,我不会嘲笑你的。你说出来吧,不要憋在心底,说出来心里才会舒服。”
“别害怕,”她叹息了一声,“这世上,我唯一的倚靠就是你。所以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懂吗?”
蒲松龄眼神颤动,牙关骤然咬紧又放松。最终,他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声,身体前倾,埋进了聂小倩的怀里,宛如幼兽的哀切悲鸣。
聂小倩连忙搂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蒲松龄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半晌才哽咽着开口:“小倩姐,我是不是很讨厌?”
聂小倩惊讶的说:“怎么会呢?”
“可母亲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两个哥哥视我为眼中钉,两个嫂嫂就更别提了。就连小翠……跟我一起长大的小翠,都背叛了我……”
“她分明是我的丫鬟,却跑去跟母亲告我的状,我、我……真的很难过……”
“小松龄,你不要这样想。”聂小倩连忙打断他道,“谁说你父母不喜欢你了?你父亲若是不喜欢你,为何会那么悉心教导你学问?”
“你母亲她……确实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喜欢你,但肯定也是有理由的,谁家的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亲骨肉呢?都是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鹤龄比你小两岁,母亲更注意看顾他也是正常的。”
“还有小翠,她哪里就背叛你了?她也是担心你才这样做的,如果她不喜欢你,大可以不理会你,放你自生自灭呀。她是从小就在身边照顾你的老人,你还不了解她的品性吗?”她抱着蒲松龄在藤椅上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毛。
“小松龄,你太聪明了,事情看得太透,但你还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读不懂人情世故背后的因缘。”她低声道,“陈老大夫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慧极必伤,你早慧太过,容易钻牛角尖,这对你不好。”
“你母亲也不过是不知如何跟你相处罢了。你若是因为这个就觉得她不爱你,那就大大的错了。”她伸手摸了摸蒲松龄的额发。
蒲松龄沉默了一会儿,脑袋在聂小倩的怀里拱了拱,闷声道:“其实,我知道。”
“嗯?”
“我知他们为何都对我冷淡,我知他们为何将我一人放在这个小院子里。”蒲松龄哽咽一声,小声的说:“他们无非都觉得我太聪明,好似什么都懂,就以为我不需要关心了。”
“……”聂小倩也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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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弃我[1/2页]